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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  “不客气。”

    铭心爬下楼,元声在地下等她。

    “你看你,擦破了手心。”

    铭心只管问:“元华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已经叫了医生来看她。”

    “元心呢?”

    元声没好气“还未回来。”

    铭心回房去,发觉天已经亮了。

    她换上制服出发。

    元声驾吉普车送她,看到她神气的样子不禁喝一声采。

    那日不过是一般操练,碰巧电视台派记者访问,当值同僚分别向记者讲解了一些事实。

    铭心觉得她特别疲倦,精神不够集中,别人也许看不出来,她自己认为失水准。

    偷偷年轻男记者对漂亮华裔海军中尉发生极大兴趣,钉住问个不休。

    “理论上说,遇到战争,你也需奉召出征?”

    “是甚么促使你从军?”

    “军中有否重男轻女现象?”

    “你与花木兰有否相似之处?”

    累坏了夏铭心。

    到最后,他还留下了名片“有空喝杯咖啡。”

    铭心忽然明白为甚么有些明星要打骂记者。

    八小时后收队,铭心松下一口气。

    乘卡车回故园,铭心在座位上盹着,忽然听到尖叫声,呵,是卓元华,铭心没抓紧她,她自屋顶滑下,一朵残花似掉落地上,鲜血溅出。

    铭心悸怖地惊醒,出了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司机说“到了。”

    铭心连忙道谢,跳下车子。

    佣人殷勤地开门给她,大概已经听到昨夜的事,态度不一样。

    避家迎出来,低声说:“元华憩睡,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铭心一边颔首一边揉眼睛,走到楼上,脱下靴子,本来想去同元声说几句话,可是,看到床褥,说不出眷恋,她身不由己地倒在床上,脸朝下,很快失去知觉。

    半明半灭间也略觉遗憾,有许多事来不及做,醒来再算吧,醒不来,也只好算数了。

    她叹息一声,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铭心没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咳嗽一声。

    “夏小姐。”那人等半晌,不见回音,门虚掩着,他很自然可以看到她和衣倒在床上,已经熟睡,靴子可爱地八字撇在地下。

    啊,累到极点,像个孩子似昏睡过去。

    他轻轻离去。

    接着,卓元声来了,他可没有那样客气,一边叫一边推门进去:“铭心,铭心。”

    看到她躺在床上,也不避忌,干脆坐在床沿,凝视她晒红了的脸颊。

    他鼻端嗅到盐香,抑或,那是汗的味道?

    不知为甚么,他同她说起国语来“好好一个女孩子,当兵去,弄得似难民般回来。”

    说得虽然不好,却不难听得懂,原来他也会说一两句,来上课不外是为着接近夏铭心。

    见她的手落在床边,他替她扶好。

    “稍后见你。”

    他轻吻她的手指尖。

    夏铭心可是一点也不觉得,继续寻她的好梦。

    卓元声走过书房,听见有人叫他:“元声你过来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是,大哥。”

    他走进书房坐下。

    “我与父亲谈过。”

    “他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叫元华回到他身边去。”

    元声急了“元华已经饱受刺效,不如留下她在这里休养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这么劝说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有无接受你意见?”

    “你不认识他吗?”

    元声顿足。

    “元华后日起程。”

    “元华在高压下更加难以痊愈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,父亲建议斛雇夏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甚么?”

    “给一个外人知道太多,不是好事。”

    “人家来了一个月不到。”元声抗议。

    “我们会补偿她。”

    元声赌气“你自己同她说。”

    书房内静寂良久。

    元声问:“还有其他事吗?”

    “父亲叫你注意花费。”

    元声嘿声冷笑起来“这是做卓家子唯一乐趣,若果他连这点也不想施舍,那么,我干脆离家出走好了。”

    他头也不回离开书房。

    第一天一早,铭心在图书室等她的学生。

    有人轻敲门。

    她抬起头来,一时没把那瘦削的面孔认出来,但随即看到了他的拐杖,啊,是卓元宗。

    铭心站起来。

    他也要到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她:毛毛鬓角,头发仿佛天然鬈曲,小小圆面孔上一双宝光灿烂的大眼睛,穿着白衬衫卡其裤,有异于一般庸脂俗粉。

    她那和煦的笑容直似清晨第一丝阳光,相信这是元声来上课的原因。

    “你好,请坐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十分清脆活泼。

    他轻轻坐下来,本来要同她说辞退的事,补偿支票也已经写好放在口袋里,但是忽然开不了口。

    为甚么要叫她走呢,她是故园内难得的一股清新气流。

    他也贪图她的笑语声。

    卓元宗改变了主意。

    忽然听得夏铭心问他:“你也来上课?”

    “我想学成语故事。”

    铭心略觉意外“你的中文程度如何?”

    “会说会听,略看得懂报纸头条。”

    “同元声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!”他微笑“元声那样说?”

    背后传来元声懒洋洋声音:“闲谈莫说人非。”

    大家都笑了。

    卓元宗忽然觉得不好意思,藉故离去。

    铭心看着地的背影,他明显带病,可是人家不说,她不会问。

    元声有点紧张“他同你讲甚么?”

    “才说一两句话,你就来了。”

    元声放下心来,他把脸趋近铭心“中尉,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下月升上尉。”

    铭心刚想调侃他目光浅窄,看到门外人影一闪。

    卓元华站门外踌躇,旁边还有元心。

    图书室里忽然挤满了人。

    元声先开口:“元华,你不想回去就不要走,已经成年,海阔天空,大可自主。”

    咦,是家庭会议吗,铭心不便插口。

    元华却没有反抗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咄,大不了脱离家庭。”

    元华终于说:“我自愿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一来,你更加没有自由。”

    元华苦笑:“也许我需要的不是自由。”

    元声握住她的手“先争取自由,你才会知道你要的是甚么?”

    元华看着大弟“我害怕。”

    “怕甚么?”

    铭心也想听。

    元华的声音轻得像游丝一样“外边,天那么高,地那么大,我没有收入,我不僮煮饭收拾”

    铭心发岂,卓元华拥有一切,却欠缺勇气。

    元声犹自劝大姐:“你看夏铭心不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,你也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她”元华的口气像是把夏铭心当另外一种生物。

    铭心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。

    这时,管家进来说:“元华,你来看,还需要收拾甚么。”

    元心陪姐姐到楼上去。

    元声惆怅“大姐实在太懦弱。”

    铭心仍然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元声责备:“上尉,你应该拔刀相助。”

    “回家休养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甚么,”回去等于禁足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一直反对元心竟夜不归吗。”

    “元华不同,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一直精神恍惚,治疗过一个时期。”

    铭心明白了。

    “你呢,”他转过头来“你可为生活担心?”

    “任何人都会感到压力,可是天无绝人之路,读书有奖学金,毕业后找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怕跌倒?”

    “怕!多痛多丑,可是有甚么办法,只得跌倒爬起。”

    “讲得好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番话的还有卓元宗,他刚刚经过门口。

    下午,元声出去办事,铭心走到花园,看到他用水彩写生。

    罢想退下,元宗却说:“愿意做模特儿吗?”

    “我?”

    “是,请坐到石凳上,半侧着身便好。”

    铭心干脆背着他。

    她说故事:“某位太太,家中一直悬挂一幅祖父母的老照片,一日,镜框脏了,她除下拭抹玻璃,谁知镜框底面跌开,她发觉底层三夹板朝里一面是张油画,画很丑,她好奇,拿到古玩店去鉴定。”

    连卓元宗都好奇了“是一幅名画?”

    “是,是一幅值五十万美元的勃拉克,那位女士不劳而获。”

    “真值得庆幸。”

    铭心忽然提醒他“今晨,你彷佛有话要对我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说了。”

    铭心问:“不是要解雇我吧。”

    卓元宗不动声色,这个女子冰雪聪敏。

    他只答:“你太多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并非一个多子卩事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看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片刻,铭心觉得肩膀有点僵硬,她问:“可以动吗?”

    “画好了,请你指教。”

    铭心过去看,只见蓝色调子水彩画内的她孤零零坐在石凳上,四周围嫣红姹紫,可是画中人却无限寂寥。

    铭心吃惊,真没想到她如此孤寂,卓元宗捕捉了她该刹那心绪。

    “怎么样?”

    铭心不语。

    “下次,希望可以画你的正面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弹小提琴?”

    他意外“噫,我关在储物室内密练也被你听见。”

    铭心笑了。

    她拍拍衣服,回到屋内。

    鲁妈正在插花。

    她说:“大小姐要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铭心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元华自幼聪明,所以多烦恼。”

    铭心不出声。

    鲁玛说下去:“似我这种粗人,只知道一日一日生活下去,逆来顺受,哪里有想过对抗。”

    铭心坐下来,用手托着腮“鲁妈你说得对,家母辞世,我自幼觉得悲伤天经地义,更加要努力做人,莫使她挂念。”

    鲁妈大奇“夏小姐你是读书人,居然也任天由命。”

    铭心回忆说:“那时受亲友歧视欺侮,亦当世情原应如此,并没有特别难过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呢?”

    “都没有来往,更加没有生气机会。”

    鲁妈忽然明白了“你这叫做豁达。”

    铭心感慨“谁知道,也许因为笨。”

    元心在身后问:“穷人是否特别受气?”

    铭心笑“你问这个干甚么?”

    鲁妈也说:“你永远不会知道。”

    元心坐下来,边吃冰淇淋边说:“人一穷就会吃苦。”

    铭心微笑,小小姐也不是不明白人情世故。

    鲁妈已经捧着花瓶出去了。

    元心天真地问:“下一站,你是否到别家去教书?”

    铭心忍不住调侃她“我们穷人心思都特别慎密,家教不过是临时工,我已正式申请了优差,不过趁空档来你家过渡,你不用替我担心。”

    元心只说:“噢。”她也听出厦铭心正讽刺她。

    铭心说:“快来上课,还等甚么。”

    接着一个星期内,元华走了,元声牢騒多多,元心晚晚出去跳舞,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,夏铭心都教会元心讲普通会话。

    “你好吗,天气还不错”“你气色好极了,我们有空一起喝茶”“立法会的气分紧张,你怎么看”“功课太忙,我没空打球”

    每日傍晚,铭心有不可抑止的冲动,要走到花园去看卓元宗写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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