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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;我说:“以前只有一个家,比较容易控制,现在有两个家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两个家有两个男人,施氏不能负担那边,林氏又不能负责这一边,把她放在当中作磨心,施与林同样窝囊。

    我到施家去拿国香的衣服。

    一共三只箱子,由施峰指挥着送出来。

    她吩咐我:“一回去马上挂起来,不然会皱,把她的夏季衣裳送出去干洗,不然明年就不能穿。”

    像支使女佣一样。

    然后蔑视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简单地说:“你已经输了。”

    “输?”施峰说“父亲说母亲过年之前便会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打赌?”

    “我干嘛要同你赌,你有什么赌注,你不过是我母亲的小玩意!”

    我震惊,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。

    有人咳嗽一声,我抬头。

    施秀升咬着烟斗出来。

    他对女儿说:“施峻,去做功课,这里由我应付。”

    施峻恶狠狠瞪我一眼,转身走开。

    施秀升责备我“林自明,你好不无聊,上我家来恐吓我的女儿,你根本做不到爱屋及乌,真不明白盛国香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愿意谈话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。”

    “有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充满讥讽。

    “譬如说,国香的薪水。”

    施秀升呵呵笑起来,像是早料到有此一着。

    我沉着地说:“请把她收入还给她。”

    施秀升问:“你不觉得两个男人讨论盛国香的薪水,有点奇怪?”

    “我代表她发言。”

    “她有什么话,她自己会对我说,别忘记法律上她是我妻子,我才是合法承继人,我不在,还有施峰施峻。”

    “你霸占了她的宿舍她的薪水。”

    “依你说,应当怎么样?”

    我握紧拳头。

    “应当把一切都双手奉献给你?”施秀升眼中精光突现“亏你说得出口,难道你从头到尾,没想过要负担盛国香?原来是银样蜡枪头。”

    我蹬蹬蹬退后三步“无耻。”

    “彼此彼此。”

    完全气馁,脸色灰败地靠在墙上。

    只听见施秀升以十分苦涩的声音说:“你以为你是风流才子,我是浊世恶人,现在看你的了,看你能不能点石成金。”

    我跌坐在椅子里。

    他说下去“表面看来,盛国香在施家一柱擎天,现在你也明白了吧,她那充满灵魂的外表底下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国香不容诋毁。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会恨她?”

    “那么放弃她。”

    “叫她放弃这个家。”

    我悲哀地低下头,我俩完全被动,听由国香摆布。

    忽然两个男人都心平气和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没有付出代价?”施秀升说“不是我的牺牲,盛国香不见得有今日之成就。”

    是,他打理一切杂务,好让她专心事业,无后顾之忧。

    “施峰由我一手带大,那时环境甚差,没有保姆,是我一只手抱婴儿,另一只手写剧本苦熬过来,请问你可做得到?”

    男人,男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。

    “盛国香只会周游列国发表演说,林自明,这下子轮到你,”他用手揩揩面孔“月球背面没有亮光,事事以她为中心,把所有时间用来辅助她吧,并无第二个选择,你认为你熬得了多久。”他忽然提高声音“送客。”

    他拾起烟斗走进书房。

    脚步略见蹒跚,疲倦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这是将来的我。

    我无言,提着箱子回家。

    林自亮一回来,我们还得找地方搬家。说不定他与海伦已经结了婚。

    茫茫然把箱子提进屋内,已出了一背脊冷汗。

    替她整理衣裳,接听电话,打理家务,集秘书、管家、司机、打杂于一身猛地发觉,这同一般家庭主妇的职责没有什么不一样。

    但,但我是林自明博士。

    我凄酸地想,寒窗十载呢?

    再也没有自己的时间做工外进修,著书立论,日子久了,一定庸庸碌碌,同施秀升一样,当一份可有可无的差做盛国香的陪衬品。

    门匙一响,国香回来了。

    我转头看她。

    “问题解决了。”她明快地说。

    我意外地看着她,等待进一步的解释。

    她给我一张支票,抬头是林自明,发票人是师父。

    我不相信双眼“国香,你认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?”

    “不,但这几个月我不再是你的负债人。”

    “下个月呢?”

    “下个月我要去希腊。”

    “国香,我们要好好谈一谈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让我先休息一下,”她叹口气,边脱外衣边笑“别心急。”

    我没沉住气,趁她淋浴,到师母家,放下支票。

    “第一:”我说“支票没理由写给我,我可不是施秀升,婆婆妈妈,控制女人的财政。二:她应当管理自己的收支。三:举债度日,毫无长远之计,没有诚意与我一起生活。”

    师母看我一会儿“你是认真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打赌我是。”我用力拍在桌子上。

    她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这算什么,短暂的偷情?”

    师母反问:“你说是什么,你是当事人。”

    “今夜我会向她求婚。”

    “林自明,你真需要一个两个女儿的家庭?”

    “师母师母师母,告诉我应当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“可怜的林自明,你烦透了是不是,比起应付可怕的生活问题,斗垮施秀升实在太容易了。”

    师父冷冷地说:“没那么大的头,偏想戴那么大的帽。”

    师母说:“你一只手如意一只手算盘,林自明。”

    我鬼叫起来:“是是是,我穷心未尽,色心又起。骂呀,骂垮骂臭我。”

    师母笑“你看他那惫懒相。”

    “我实在走投无路,我兄弟随时会回来,我与国香没有自己的家。”

    “当初,你并没有想过这些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我以为国香会知道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“国香又以为你知道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我抬起头来“她抱怨我?”

    “她没有,你有。”

    “她说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什么都没说,林自明,给你做盛国香,排除患难离开十五年的配偶,结果不过是听新伴侣日夜发牢騒,你会怎么想?”

    “我不愿意过一日算一日。”

    “人人都是过一日算一日,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对,该张罗晚饭了。”我愤怒地说。

    师父摇摇头“爱人多过自爱是很难的。”

    柄香独自坐在露台藤椅子里,头上包着大毛巾,身上披着浴衣,手中拿一杯葡萄酒,琥珀色的酒映在雪白的毛巾上。

    她喜欢白色,衬得褐棕的皮肤如南洋风情,偏偏露台上又开着碗大的大红花,坐着沉思的她如一幅高更的图画。

    我胸口一阵绞痛抽搐,深深后悔。

    只要在一起就好,不要再计较细节,我蹲下在她身边。

    我吻她细长的手指“今夜我们出去跳舞。”

    柄香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你另外有建议?”

    “今日是施峻生日。”

    一共才两个孩子,却好像每天有大事发生似的:生日了,生病,教师要见家长,衣服要买新的了,忽然闹情绪诸如此类。

    “那么我们明天去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再说吧。”声音有点冷。

    “今天我可否加入?”

    她诧异地看我一眼“不必勉强,她们并不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施峰定与她说过话了。

    我一败涂地。

    只见她换上衣服出门。

    “几时回来?”

    “十点,十二点,不肯定。”

    “我来接你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“是在施家吧?”

    她已经开门走了。

    浴室一地毛巾,沐浴洗头一次用六七条,国香的排场与众不同,只不过这次我没有替她顺手收拾,随它们摊在那里。

    我走到她刚才坐过的藤椅上坐下,鼻端上闻到她专用的葯水肥皂。

    轻轻问:“国香,我们会怎么样?”

    大红花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我开出车子满山飞驰,终于驶到施宅附近,停下来。小洋房里有音乐,人影幢幢灯已亮起,窗户一小榜一小榜鹅黄色,像图画书中房子。

    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地传出来,听了令人心旷神怡。

    我一直喜欢孩子,曾专心研究他们的笑声为何传得那么高那么远

    理论是理论,现实中碰到施峰施峻,即时成为仇家,针锋相对。

    今日施家有生日会。

    以后逢是过时过节,我就只有站在门外看的份。

    八点多,施秀升由施峻送出来,她同父亲说:“如果没有樱桃,就要草毒,或是其他粉红色的冰淇淋。”

    施秀升紧紧拥抱女儿“如果买不到,就吃掉你,你也是粉红色。”

    施峻咭咭咯咯地笑起来。

    她父亲满心欢快,高高兴兴地去买冰淇淋,做得那么自然活泼,心甘情愿。

    他与盛国香是否相爱是另外一件事,多年共同生活却配合得天衣无缝,她主外,他主内,两人各得其所。

    我还有一大段的路要走。

    谁会注意到停在对街的小房车,以及车内神经兮兮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把头靠在车椅垫上出神,孩子们的聚会,这上下也该散了,不应拖到半夜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,施秀升挽着水果糕点冰淇淋回来,重叠叠,拉长了两条手臂,甘为孺子牛,但凡女佣嫌粗重琐碎的功夫,都落在他头上,当然,他还算值得,说起来,那是他的亲生孩儿,正式的妻室,他是有代价的,国香固定丰富的收入使他安心地做艺术家。

    却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要向他学习。

    要劝服国香适应我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能的事,她下意识正训练我往施秀升的路上走。

    我不禁纳罕:那又何必脱离施宅?

    孩子们逐个散出来,送客的也正是施秀升。

    看样子就知道他们玩得很尽兴,好几个孩子浑身大汗,头发贴在额角上,有些上衣沾满了蛋糕汽水渍,在门口拉拉扯扯,意犹未尽。

    施秀升耐心地与客人的父母道别。

    我数一数,一共是十五位小朋友,二十位家长,加上他们一家四口,筵开数桌。

    林自明,你应付得来吗,你肯吗,你会快乐吗?

    只见施秀升向小朋友们挥手,国香与两个女儿也出来看着客人纷纷上车离去。

    随即他们回到屋内,关上门。

    什么都看不见了。如果有一盒火柴,倒还可以划着一枝,躲在墙角,照一照屋内有些什么。

    这曾是我最喜爱的童话,因为结局中没有人从此快快乐乐地过日子,少年人孤僻得连快乐都认为是俗气的。

    我把头枕在驾驶盘上。开始的时候总是那么美,一点不渗杂的仰慕,到后来,那一点点精华被许多因素侵蚀,完全变了质。

    人无法清高,因为得应付衣食住行税,而且希望吃得好穿得好。

    童话的悲剧都是清丽的,真实生活刚刚相反。

    正胡思乱想,国香出来了,施峻紧紧地搂着她的腰,两条手臂形成箍状,头挨在母亲胸前,下意识渴望回到母亲子宫里去,那里才是儿童乐园。

    只见施峻出尽百宝留住母亲。

    她张开嘴,让母亲检查她新长的恒齿,又问长问短,拖延时间。

    她臂上腿上都是婴儿肥,一脸可爱,只见国香在门口与她抱着不放。

    我叹口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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